医保套现黑产链调查:购药转卖套现四六分成 药店与套现中介建群刷码、寄药 “隐蔽且易复制”

▲套现团伙指定药店购买东阿阿胶

红星新闻记者丨罗丹妮 主编丨王继飞

编辑丨张寻 责编丨魏孔明

街边的医保套现小广告如今“换个马甲”出现在了电商平台上。

红星新闻记者日前暗访发现,在淘宝、闲鱼平台上出现医保套现“商户”,正在进行非法倒卖药品活动。其运作流程包括线上寻找客户收集医保码、联系药店远程刷码消费、邮寄药品以及非法倒卖,其中部分线下药店店员在该运作模式中起到了关键作用。该黑产链不仅实现了药品的非法流通和套现,还易于复制,又因其隐蔽性而难以被有效监管。

资深医改专家徐毓才在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骗保行为会直接导致医保基金的流失,影响医保制度的稳健运行和可持续发展。

对于套现最有效、最有力度的监管举措,首都医科大学国家医保研究院原副研究员仲崇明向红星新闻记者表示,除了采用逆向思维加大宣传,影响参保者个人决定,使大家认识到这种手法真正被坑害到利益的,恰恰是参保者、包庇者、失足者。进一步地,还要积极瓦解各个作案链条。

(一)

暗访:购药转卖套现按比例分成

劝记者“几千而已,不用考虑太多”

在淘宝、闲鱼平台检索“医保卡套现”等关键词,无法找到相关结果。可当尝试输入“医堡缇”“医保缇卡”等谐音词,便会跳出几个带有暗示性的商品,配有“医保刷卡”四个大字或药房货架图片。

记者选中其中一个商品,其详情页标注着“全国可接”。记者将商品链接发送给店铺客服,迅速收到了一条自动回复:“就是你想的,请截图额度报价”。紧接着,客服再次发送“额度截图”的提示,并询问记者的医保缴纳地以及当前是否在职。

对方很快添加记者微信,并向记者表示,无需本人到店,只用提供医保电子凭证进行远程购药操作,即可代刷全国各地的医保卡进行套现。记者以不想有外地刷卡记录为由,提出希望在长沙当地刷医保卡,对方称在外地刷卡只要一周内不使用医保卡就不会有影响,但如果指定在当地刷,则需要将手续费从39%提高至43%。

为进一步打消记者顾虑,对方自称与许多药店合作,“几十万的异地照样做,影响的只是我们店铺”,还向记者发来一张201399元的医保卡个人账户余额截图用以佐证,对方称记者卡上的额度小,“几千而已,不用考虑太多”。

▲违规套现电商的聊天截图

记者再次以“确保卡片使用安全”为由,提出亲自携卡到现场进行交易的要求。对方回应记者可以前往指定药店购药后带回,但强调“自己去店里刷贵”,因此手续费将增加到45%,而记者实际能收到的金额将只占实付总额的55%。

双方达成一致后,记者被邀请进入微信群聊,前述对接人说完“自己买好药送过来,怎么做安排下”便不再说话。群内一名男子发出一家连锁药店的地址,称已经与药店做好了沟通安排。群里另一位女子则提醒记者,在当晚9点半即药店关门前完成交易。

按照约定时间,记者来到了药店门口。微信群聊中的女子提前向记者说明了购买步骤:进店后,向店员表明自己是“下午联系好的,买6盒东阿阿胶,790元一盒”。并强调需检查每一盒东阿阿胶的生产日期,“最好拿今年的,没有的话就去年的。”之后发送了一张盒子底部图片供记者参考,上面标注了药品的生产批号及日期。

记者进店后,一名药店员工与店长通话确认。因目前店内仅有4盒存货,该店员极力劝说记者先刷6盒的钱,并承诺后续会邮寄两盒新的东阿阿胶给对方,同时还与记者联系的套现中间人进行了电话协商。

▲线下收药女子查验药品东阿阿胶

最终,记者买了4盒阿胶,随后前往另一地点,与群聊中的女子见面。在与该女子线下交接药品时,对方依次检查药品的有效期及包装完好情况,拍摄视频反馈给上线。记者当场收到转账1738元,即实付总额的55%。群内男子称其有客户,“人家需要这个东西”,若记者以后逛药店遇到便宜的,可以买了寄给他。线下交接女子则向记者表示,她负责在长沙联系药店确认药品数量及收货,再将药品邮寄给身在厦门的上线。

(二)

药店与套现中介建群、刷码、寄药 

记者线下走访发现模式易复制

红星新闻记者调查发现,东阿阿胶、安宫牛黄丸、免疫球蛋白等高值且流通性强的药品,是套现中介的主要采购目标。其运作流程包括线上寻找客户收集医保码、联系药店远程刷码消费、邮寄药品以及非法倒卖。

由此,一条分工明确、行动隐秘的非法产业链应运而生。该黑产链不仅实现了药品的非法流通和套现,还易于复制,又因其隐蔽性而难以被有效监管。

记者通过另一线上套现中介,前往另一家连锁药店购买安宫牛黄丸。表明介绍人身份后,该药店员工透露,套现中介几乎每个月都会来采购安宫牛黄丸,店长会以优惠的促销价给对方。套现流程有时是通过微信群发布医保码,店员协助完成刷码;有时则是直接到店操作。该员工还向记者展示了店长与套现中介之间的沟通微信群。

▲店员向记者展示药店与套现团伙的群聊

记者进一步联系了店长,店长表示自己并没有销路,她称自己仅负责刷取医保资金,具体的刷码人员由中介安排,再定期通过快递将药品寄送给中介。

遵循这一操作模式,记者走访了益丰大药房、诺舟大药房等多家连锁药店寻求合作,有药店员工听到“组建群聊”“线上刷码”等避之不及,拒绝了记者的要求;而有的药店员工则未询问医保码来源,便承诺记者只要给码,她就能够线上远程刷码买药,并添加了记者微信,称可以将药邮寄给记者。

就此现象,首都医科大学国家医保研究院原副研究员仲崇明向红星新闻记者表示,此种行径必然使用医保资金,属于非常典型的医保个账套现的作案手法。

在仲崇明看来,该类犯罪具有比较成熟的市场基础。作案人,转换到这种潜在客户广泛,且行政监管打击力度有限的所谓“新商业范式”,通过线上渠道,如社交媒体、电商平台等,发布广告,吸引有套现需求的参保人员。“套现的操作便捷快速,在普通参保者、医保持卡人这一侧,似乎也更容易被诱惑到。”仲崇明说。

“这种作案手法更加隐蔽。”仲崇明称,其隐蔽性在于以药品为载体,并非纯粹的刷卡套现,而相比之下,纯粹的刷卡套现,没有产品为载体,罪名可能更重,且药店也不敢随便同意参与,除非药店自己做骗保的操盘手。无论线上线下购药,因为参保者知情,且销赃时的消费者贪图便宜,追溯码再怎么应用也很难管理到,“大家都是知法犯法,并没有主动检举揭发的道理。”

(三)

套现中介与药店员工“打交道好几年”

店员称部分倒卖药品“可能回流私人药店”

套现中介、药店员工以及参保人员之间,已经形成紧密关联。那么,这一模式背后的利益链究竟是如何运作的呢?同时,医保基金是如何在这一系列环节中逐渐失守的呢?

一位在武汉从事线下套现活动长达七年的中介张某向记者举例,他与药房谈定的一种药品价格是每盒750元,而批发价为600多元。随后,他以原价的7折即525元,返现给持卡人。而张某出售的价格不仅低于药店零售价,还低于批发价,每盒药品能赚超过100元的利润。另外,他称东阿阿胶还会有一小条赠品,“普通顾客不会有,你要与药店谈,说我们这里买的多。”

张某介绍,他们团队六七个人,需要付出的成本就是印小广告单,开着摩托在医院、药房四处转。成交的利润会分给其他成员,比如贴广告的、接电话的。

药房员工是否从中获利呢?多名药店员工表示没有额外分成。据前述中介张某称,之前药店会主动联系他们,“说这个月绩效完不成,给我们留了药和礼盒,问我们为何不去,让来凑几单。”在医保局加强监管后,药店员工不让他们进药房,担心被监控拍到,每次套现,他们就在药店附近守着,只让持卡人一个一个进药店。在这名中介看来,这是“双向互惠”的操作模式,他们与药店也只是买药交易关系。

另一家连锁药房的店员向记者透露,其与套现中介“打交道好几年”,但他对套现的具体流程不了解,“任何人到店都是顾客,(卖的药)有提成但不多,可助完成药店绩效。”

倒卖的药流向何处?中介张某称阿胶多用来送礼,因此购买时会特别留意生产日期及礼品包装,并称自己的上线“有渠道”。另有药店员工称,部分药品可能回流到私人药店,“现在无法回流到大型连锁的上市药店,一旦扫了追溯码,就无法再卖,而私人药店是不用扫码的。”

非法医保套现和药品销售违规行为的频繁发生,资深医改专家徐毓才在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可见其监管难度大,且危害性大。这些行为往往神出鬼没,难以追踪和打击。“骗保行为会直接导致医保基金的流失,影响医保制度的稳健运行和可持续发展。”

从监管角度来看,非法套现者骗取国家医保基金,构成刑事犯罪。同时,参保人、药房也参与其中,形成闭环以骗取医保基金。作为源头,提供个人医保码以参与非法套现,违反了医保基金监管条例中个人对自己医保码的管理要求。在药品销售方面,实体药房的许多行为违反了我国《药品管理法》和《医保基金监管条例》。“你把药卖给谁了?该不该卖给他?是不是按照处方卖的?一些实体药房也缺乏监管责任,只想着卖药而忽视了销售程序的合法性。”徐毓才说。

另一方面,对于真正需要特定药品的病人,通过非法渠道获取这些药物本身就伴随极高的风险。徐毓才强调,即便药物是真的,其疗效也无法得到确切保证,因为储藏和运输过程中的不当处理可能导致药品品质下降。更何况,由于获取渠道非法,病人根本无法确认药品的真伪,这无疑进一步加剧了风险。

(四)

机构和团伙均属于严重违法行为 

需采用“逆向思维”瓦解链条

红星新闻记者了解到,2014年发布的《关于办理危害药品安全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其中就曾明确:“违反国家药品管理法律法规,未取得或者使用伪造、变造的药品经营许可证,非法经营药品,情节严重的,依照刑法第二百二十五条的规定以非法经营罪定罪处罚。”

根据《医疗保障基金使用监督管理条例》第十九条规定,参保人员不得利用其享受医疗保障待遇的机会转卖药品,接受返还现金、实物或者获得其他非法利益。定点医药机构不得为参保人员利用其享受医疗保障待遇的机会转卖药品,接受返还现金、实物或者获得其他非法利益提供便利。

“医保基金,是专用于支付参保人员正常就医购药发生的医疗费用,不能随便乱用、串用。”徐毓才告诉记者,个人或团伙,通过广泛收取参保人员医保卡,联合串通医保定点药店、诊所、医院,采取虚假就医购药等方式,套取医保基金,利用中间抽成、按比例返现的行为,机构和团伙均属于严重违法行为,超过5000元即为骗保犯罪。

对于套现最有效、最有力度的监管举措,仲崇明坦言需采用“逆向思维”,加大医保宣传力度,影响参保者个人决定,使大家认识到这种手法真正被坑害到利益的,恰恰是参保者、包庇者、失足者。

仲崇明建议,鼓励案中人自我揭发检举,对主动坦白者从宽从轻处罚,甚至附条件地豁免。在类似案件,考虑不绝对以查获案值来裁量其罪责,强调犯罪性质严肃性。此外对于《社会保险法》《医疗保障基金使用监督管理条例》等立法、释法需细化,“参保人远程扫码是否违规?是药店违规还是参保人违规?还是两边都有违规?在政策规范制定和实施管理上还有待细化。”

同时,仲崇明称在一个统筹区、一些定点药店,可由医保信息平台的数据监测中,发现异常线索,“对于这些异常线索背后可能存在的真实案情,在特定时期内需要发现一起、打击一起。”另外,处罚措施也必不可少。首先就是严明红线,即便法律法规层级效力发展完善需要一个过渡期,不少统筹区可以先行先试,避免“不教而诛”;其次,顶层正式发文,“就像哈尔滨四家药店骗保医保目录内特药的事件,国家医保部门对这类违法犯罪行为快踩刹车。”

12月20日,红星新闻记者就暗访调查的“套现团伙骗保且疑似与药店勾结”一事,向长沙市医保局基金监管处进行了举报。一名工作人员表示,个人账户中的资金同样受到医保基金的监管。一旦查实,药店的违约行为会按协议处理,违规行为则涉及行政处罚,并指出具体处罚措施需依据药店违反的具体条款而定。此外,该工作人员还透露,当地医保局对药店违规行为高度重视,并于近期计划开展专项检查。记者联系武汉市医保局、武昌区医保局相关举报电话,多次拨打无人接听。

此外,记者就“平台出现医保套现等违规信息”一事询问淘宝、闲鱼的客服,双方均表示设有举报入口,若发现违规商品、店铺可进行举报,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核实处理,如果确认对方存在违规行为,平台会根据管理规则进行对应处罚。记者询问平台是否会对商品发布进行审核,淘宝客服表示店铺开好之后发布商品的过程没有人审核,“发布之后,我们平台会进行不定期不定向的排查,只是说可能是平台还没有查到它(相关违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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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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