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雨上

本文转自:海南日报

又是清明雨上

郭之雨

  • 清院本《清明上河图》(局部)。 资料图

又是一年清明节,一场雨打湿了这个季节的所有思念。

不知是受杜牧诗句的影响,还是烟雨迷离的意境更能衬托出这时的心情,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每年的清明节都是烟雨蒙蒙的,雨蝶飞舞。今年也是。

雨是半夜里落的,细碎温柔,纤纤弱弱的样子,如小家碧玉般,不惊不急,又文静,又娇憨。也不多扰,累了,就歇在院里的树梢上。

好像娇巧的母亲还守着我们,那些想说还未说的话,雨都替她说着。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9年了。

那时我在外地,接到哥哥发来母亲病危的信息,急如星火。刚到医院门口,碰到探望母亲的郭婶,抹着眼泪和我说:“你娘啊,这一辈子把自己当牛使唤了,这个病,是积劳成疾。”不用郭婶说,我都会想起玉米地里的夏天,连风都是滚烫的,可圈里有猪,栏里有牛,学校里有我们,父亲也不在家。母亲钻进高过人头的青纱帐,汗珠子浸透衣衫。她在玉米叶子划出的血道子里,总能把背筐垒得山尖似的,像一个草垛长了腿,自己在行走,背带勒进瘦削的肩胛,脚步却稳得像牛,一筐筐背回整个夏天的青翠。

母亲半躺在病床,身上绕满藤蔓似的白管子,家人和亲戚围着她,我喊了一声“娘”,便泪雨纷飞。我离开家时,母亲精力充沛,有说有笑,千嘱咐万叮咛,送我很远,现在形似枯木,除了眼睛灵活转动外,其余的都似一张薄而脆的纸,飘在风中。

母亲得的是癌症,那种无药可治的癌,只是在慢慢耗干她的身体。我攥紧母亲的手,那该是怎样的一双手?粗糙,干瘪,像久晒的萝卜干。弟弟告诉我,村里的土地几乎都承包出去了,母亲执意在村后留一块,种上一点黍子,说哥爱吃年糕;种上一点玉米,说我爱喝黏粥;种上一点大豆,说妹爱吃豆腐;又不打除草剂,说土地会板结什么的,母亲是锄草时晕倒的,亏了牧羊的李二叔经过。

母亲很痛苦,在病床上爬起倒卧,但她藏起自己的伤,学会伪装,表现得很顽强,这是母亲生活的哲学。

我们守着她,有些走火入魔,设想出许多方案,我们有钱,不用去募集,可母亲骂我们:“小崽儿,这么大岁数了,还惹我生气,懂事不?”母亲从小这么骂,骂到我们结婚生子,还是这样骂。母亲出院,是在住院后的二十五天上,我们五个儿女犟不过她一个,她说回家看父亲,这期间,父亲来过医院,两人对望着,不说话,只有流泪。

回家第二天,母亲守着氧气瓶坐着,我们守着她,每人伸出一只手,先是哥哥,从大到小开始,叠起罗汉,母亲脸色慈祥,看着我们笑,什么话也没说,头一低,笑着就走了。那一刻,脸上的皱纹被平和填满。最小的弟弟喊:“娘,娘”,然后“哇”的一声哭了,挨个摇晃着我们,挨个问:“是不是以后喊娘,娘再也不答应了?”

母亲走得体面隆重,坟茔在村子外,是另一个形式的村庄。归去的人聚居这里,面朝田野,春暖花开。每逢清明,我们兄弟姐妹相约,即使身在千里,也千里奔赴。买一些祭祀物品去扫墓。路很短,可每次都觉得漫长,长得好像要用一生的时光走完。

雨是从天堂落下来的,时缓时急,纷纷扬扬,草叶上的雨水打湿了裤脚,油菜花粉沾满了衣襟。母亲坟前,点燃香烛,纸钱蜷成灰蝶。我摆上母亲最稀罕的蜜三刀,金黄的糖壳亮晶晶,妹妹跪着告诉母亲:“娘,我们给您送好吃的来了,还有钱,不用省着花!”风掠过麦苗,“沙沙”响着,恍惚还是她割草归来的脚步声。

回家的时候,雨依旧淅沥。扫墓的人,必须穿过这场雨。清明的雨,也是思念的泪水。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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