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体操运动员来说,运动生涯的黄金年龄是在20岁前,大部分人过了20岁就面临退役,以及退役后的职业选择与生存困境。
商春松因伤告别体操国家队时,那一年她21岁,在退役后的7年里,“接下来做什么”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
为了生计,她在街头发过小广告,在蹦床馆当过保护员,在体操馆做兼职教练,还在大学里干过“跑腿儿”……
但现在,年近而立的商春松,找到了自己的热爱与方向:跑酷。

跑酷圈的“小土匪”
商春松微博名叫“Ss湘西小土匪”,一来她老家是湖南张家界,二来她“想显得霸气一点”。
如今在跑酷圈,“小土匪”已成了一个颇有名气的昵称,商春松说,这名字和跑酷也很契合,有自由不羁的感觉。
摊开双手,商春松手上的茧子厚厚一层,她戏称,这茧子可以用来给土豆去皮。“她们有的茧子会破掉,但我手上的茧子比较厚,体操练的年头多,茧子不太容易破。我一般不和人握手,怕硌到人家。”
跑酷队友这样评价商春松:“专业体操队出来的,她的高难度动作确实很强,但跑酷是街头运动,街头运动要的是范儿,那种自由的感觉,这是要花时间练的,不然很难被圈内认可。”
商春松说,从体操到跑酷,虽有关联,但也是隔行如隔山。“我刚开始练跑酷,感觉自己会很容易上手,但其实并不是,所有动作都要重新去学,体操练了那么久,会有肌肉记忆,按体操动作做的话,落地就会受伤。”

“有些动作被人吐槽太体操化了,你像金刚跳,我有习惯性绷脚尖,可绷脚尖就跳不过去了。包括前面的垫步,和体操助跑完全不一样,我一个垫步就学了很久。”
“体操是在一样的器械上,完成固定成套,跑酷是根据不同赛场的道具,即兴编排自己的动作,每次都是不一样的体验。”
在商春松看来,体操是在规定动作里力争完美,而跑酷是在无限可能里找到自我。“自由,随性,好玩,开心,大家一起交流,一起开心,感觉特别好。希望自己动作更跑酷一点。”
发传单、当跑腿儿都干过
体操生涯中,商春松留给世人的“成功印记”似乎并不多。她14岁进入体操国家队,18岁成为国家女队的队长,还曾在高低杠比赛中留下了“商春松腾跃”这个以她命名的F组难度动作。
但从2011到2017年,她虽是领奖台常客,但始终没拿过世锦赛或奥运会的金牌。在以金牌论高下的中国体育圈,这是最大的缺憾。
“2013年是我最好的时候,最可能拿冠军,决赛里面,预赛第一的对手动作失败了,而我看她失败,自己心态发生变化,也失误了。”
“竞技体育肯定是特别残酷的,特别是体操,因为黄金年龄就那么几年。你没有拿冠军,那就错过了。”
“特别是跟我一批的,比完2016年奥运会,我们只是一个团体第三,你现在再去说她们的名字,可能知道她们名字的人很少很少。”
“体操国家队里有荣誉墙,世界冠军、奥运冠军,可以把自己照片挂在那个墙上,上面没有我。国家队不断更新换代,没有上墙的人,很快就会被遗忘。”

体操运动员在退役后,面临的出路其实并不宽,尤其是没有拿过重大比赛冠军的话,靠知名度和商业价值很难维持退役后的生活。
商春松在2017年退役后,一度在一家蹦床馆找了份工作,主要内容包括场馆维护、客户安全保护等。“我是自己从手机APP上找的,打电话过去面试。我擅长的是运动类工作,其他工作都不太会。”
“我那时还在街头发过小广告,发过传单,自从干过这个,走在街上碰到别人发传单,我都会接过来。”
由于在别的行业很难找到出路,商春松回到体操赛场,复出加盟湖北体操队,一度成为中国体操赛场上年龄最大的现役选手。同时为了以后考虑,她走进了学校攻读文凭,成为华中师范大学体育学院的本科生。

商春松回忆,为了增加一点收入,她在学校上学期间,干起了接单“跑腿儿”。
“当时在湖北队的薪资并不高嘛……因为有疫情,学生不能随便出学校,有同学不愿意去买饭,不愿意去取快递,不想搬东西,就会在群里发消息,给个5块钱10块钱的,我都会去。”
“没有电梯,东西要从四楼搬下去,有时接了学妹的单,她一看是我,就说学姐是你啊,那还是我自己搬下去吧……我说,没事,我给你搬下去,你把钱转我吧。”
“靠自己双手去挣钱,有什么可丢脸的。”
为跑酷辞掉稳定工作
也正是这段时间,商春松刷视频看到了跑酷,也接触到了圈内人。过惯了二十多年框架内的生活,她一下子被跑酷的自由所吸引。
“之前长时间在封闭环境里训练生活,特别多的束缚,跑酷给我自由的感觉,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安排训练,和教练队友也都像朋友一样,跑酷对我来说更像一种非常舒服的生活方式。”

2024年,商春松彻底辞掉了湖北省体操队的工作,一心投入到跑酷训练中。
“辞掉了湖北那边稳定的工作,去搞跑酷,没有工资,我还得自己花钱,父母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去做这件事。我爸觉得跑酷太危险,而且没进奥运会,不是个稳定的职业。”
这一次,商春松没听家里的,而是毅然决然去追寻心之所向。
入门阶段,商春松打磨自己的跑酷技术,上一趟私教课的支出就是500元上下,但她宁可动用积蓄,加上兼职打工,也要继续练下去。
“我的想法是,我自己喜欢的事情,现在还有选择可以去做,要是等我五六十岁了,就算想做,身体不允许了,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这段时期,商春松会在跑酷训练结束后,到体操馆兼职去做体操教练,当起“孩子王”。“我做这份兼职工作,是需要去维持我的房贷,还有日常的一些开销。”
“刚去做教练时,有些家长不认识我,觉得我也是孩子,怎么就过去教体操了,觉得我的专业性会不会不行,但我自己是比较有信心的。”
在体操馆里,商春松对小学员们进行着指导,时常亲自上手、亲自示范,去纠正动作。

商春松在6岁开始练体操时,也曾是这些小学员中的一个,如今生活所需、角色转换,她对很多家长和学员的期望与梦想是非常了解的。
小时候练体操,是家里人的期望,这也是很多穷孩子走出去看世界的唯一路径。“我们家里条件不好,爸妈不想让我走他们老路,一辈子都待在农村,希望我能走出那个小村庄。”
“其实那时候并不是特别喜欢体操,想法很简单,靠体操拿成绩(挣钱),去给哥哥治眼睛。”
当年为了让商春松练体操,父亲卖掉了家里的牛,而在她进入省队前,父亲都在建筑工地打工,拿着一天28元的报酬。支撑商春松一直咬牙练下去的动力,是家人的期待,是“都练那么久了,放弃多少有点可惜。”
如今练跑酷,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是她自己想做的事。“我是26岁第一次接触跑酷,就感觉特别的自由和放松。真的就是喜欢,喜欢那种和以前完全不同的自由的感觉。”
从体操到跑酷,看似都是玩动作难度的,但其实这中间有一个巨大的跨越。从父母要我练,到自己真心喜欢,从固定套路到无限自由,这个跨越,令商春松一跃进入了全新的人生阶段。
跑酷不是作死 而是追寻自由
跑酷起源于20世纪80年代的法国,2006年前后传入中国。国人对跑酷曾经存在一些偏见,看到跑酷,就想到街头混混在房顶跳来跳去。
但如今,跑酷越来越被大众接受,成为很多年轻人乐于尝试的挑战。而在竞技层面,中国虽然没有常设的跑酷国家队,但也会设立国家集训队,在世界杯这类大赛前集中备战,跑酷成了能够为国争光的项目。

另有人说,跑酷是体操的降级版,只是在街头做一些基础体操动作而已,但这样的理念是错误的。
在体操项目里,选手面对的是固定不变的器械和比赛条件,要完成的是固定的动作套路,而跑酷却相对更为开放自由,从这一点上说,甚至是体操的反面。
体操意味着严格而精准的自我控制,而跑酷则是突破条框与束缚。
商春松说:“跑酷是不被定义的,没有一个标准化,我一直是不喜欢太被约束,在国家队时就比较调皮。自由是跑酷的魅力。只需要一张凳子,我就可以给你表演一些花式,很简单的动作都是很酷炫的。”
有人说跑酷是疯狂的,是“作死”,但其实真正的职业跑酷选手,每一个动作背后都有千万次练习的积累,先在训练场里做到万无一失,才会在实际场景中去操作。
如今的商春松,已拿到了世锦赛、世界杯和世运会的跑酷金牌大满贯,但她并不满足于此。“我练跑酷时间不长,一些基本功没打好,还没有形成自己的跑酷风格,以后会追求自己更有跑酷范儿。”

随着在跑酷圈拿到成绩、跑出名堂,商春松的职业发展环境也宽松了许多。
跑酷这一行的谋生方式,在早期十分有限,常见的收入方式是接商业演出任务。一些新品发布会,需要人捧场,做一些翻跟斗等动作,会请跑酷选手去。另外,电影替身也是一条路,靠身手敏捷在镜头前吃饭。
如今随着跑酷运动在国内发展,商业赛事越来越多,也给了跑酷选手更好的职业环境。“跑酷现在会举办很多商业赛事,今年开始,各省办的比赛,也都会给一些奖金,第一名到前八,都有奖金拿,国内的跑酷环境越来越好了。”
“当然单纯靠跑酷谋生还是比较难,大家都是因为爱好才来跑酷,很多人是靠别的行业赚钱来跑酷的。”
“但我练跑酷不是为了要去赚钱,只是因为我喜欢我才来。我的价值,不是由他人的眼光决定,而是由自己内心定义。”(二头)